“敕勒川，阴山下。天似穹庐，笼盖四野。天苍苍，野茫茫，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当我从课本上读到《敕勒歌》这些文字时就产生了很多疑问，于是我去思考：是怎样高的草可以挡住人的视线呢？

后来我年长一些，越发对历史感兴趣，知道了这首诗的背景故事是高欢绝路壮歌，“是时，西魏言神武中弩，神武闻之，乃勉坐见诸贵，使斛律金敕勒歌，神武自和之，哀感流涕。”这是高欢一生唯一见诸史料的“哀感流涕”，与本纪两卷里记载他为人沉稳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。

那么，又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得高欢如此“悲情外露”，以至于打破高欢一辈子“深沉而有大度”的总体风格呢？这个情节发生在高欢晚年攻击玉璧不克的撤军途中，而玉璧之战是高欢自知天寿将尽的情况下，以老病之躯发动的最后一场西征作战。这个悲壮的故事配合着忧伤的音乐，我听到这一曲音乐时已是初中阶段了。《敕勒歌》所描绘的正是敕勒人斛律金曾经生活过的家乡敕勒川，而敕勒川也正是北方六镇中的大草原，而高欢祖上从祖父时代便落户怀朔镇，高欢的成长便在怀朔镇。那么，斛律金作为一个敕勒人所唱的《敕勒歌》，描绘的不仅仅是那一代敕勒人眼中的故乡敕勒川，更是怀朔镇出身的高欢主要君臣共同的故乡。

后来，我的父母带我去内蒙古大草原度过暑假，真的是走马敕勒川，我见到了马背上平烟茫茫的风景，而我疲惫时往草场上的一躺，真正解决了困惑已久的问题。夕阳渐渐与地面平齐，空气透露一种娇羞的粉金色，我躺在草丛里，茂盛的草隐住了我的视线，可当那一阵风吹过来时，我在遮掩摇曳的草影里看见了三两牛羊。我不禁浮想联翩，数千年前的高欢在那种境况下，是否也会回想起年少时和好友一起跑马的倥偬岁月？这便是文学与历史的身体摩擦间灿盛的温度吧，我如是想。

敕勒歌，也是高欢的悲歌。你能想象到吗？这首温情的诗歌背后藏着无尽的悲怆惨淡。千年以前，让高欢无功而返的这座城池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，但历时2个月未果，后来高欢把战死的数万士兵埋葬在这里的山沟之中，后人把这里叫做“万人坑”。此地原先黄土覆盖，后因年久水土流失，白骨露野，让人惨不忍睹。

“此古战场也，常覆三军。往往鬼哭，天阴则闻。伤心哉！秦欤汉欤？将近代欤？鼓衰兮力竭，矢尽兮弦绝，白刃交兮宝刀折，两军蹙兮生死决。降矣哉，终身夷狄；战矣哉，暴骨沙砾。鸟无声兮山寂寂，夜正长兮风淅淅。魂魄结兮天沉沉，鬼神聚兮云幂幂。日光寒兮草短，月色苦兮霜白。伤心惨目，有如是耶！”此间心情，不能凭说。文学和历史在时代滚轮中齐声应道，从古如斯，为之奈何？为之奈何！

读书、读人，就是在读史。历史的可爱之处，就是让我们先把光风霁月的词语吸收掉，然后去思考事与人的本质啊。因此，当你读一本历史书，读到书中的古人面临重要的抉择关头时，请你这时立刻把书合上，好好想一想，如果你身处对方的位置时，你会如何决定？做什么样的决定？把一切都想清楚后，再把书打开，看看这个人物是怎么做的，他最后做了什么样的决定？然后比较自己与古人，在选择上有何异同。这种看书的方法，重视的不是记忆，而是思辨。